碎鳥

透过他看进另一个人破碎的灵魂

[Lucashu/Shuca] 爱丁堡观星手记

bgm: Slow(缓慢)-落日飞车

*天文学与建筑学存在部分虚构

  『命运并非忽然撞上的,过往的一切都成为组成命运的闪着光的碎片,带着无数引力将一个天体指向终点。例如这个瞬间Shu望着他身影,脑海里浮现的是三个月前观测的一颗流星。』

Day1

  

  塑料水枪被shu攥在手心,他掂了掂分量,抬手射中旁边金发的男人。

  来啊。

  迎着对方的目光,Shu用口型无声道。抬起手勾了勾指尖,扬起一个有些顽劣的笑。裹挟着咸湿水汽的海风迎面吹向Shu的发丝,勾勒着让人在意的弧度。

  被冰冷的水柱击打在后颈的一瞬,对方显而易见地怔愣,这场偷袭的小小胜利在Shu的脸上刻画着得逞的愉悦。男人甩了甩头,浅金色的发丝牵着水珠散落在空气里,一秒钟,Shu想到邻居家豢养的大金毛。

  对方很快反应过来开始反击,几轮下来,Shu只有衣角受了皮外伤。反倒是那人从头到尾都被浇了透顶,正懒散地举手投降,笑着嚷嚷:“不玩了,你明明就是职业凶手吧。”

  “是啊,专门杀拿我挡枪的。”

  话音未落,忽然腰上一凉。Shu一转头就见几个拿着水枪的小孩跑过来,打闹间殃及无辜。于是很快,两人和五六个小孩乱作一团。等再停下的时候,无论是Shu还是金发男子或是那些孩子,无一不是浑身湿透,滴滴答答地向下滴着水。

  夕阳半落,海岸线在目所能及的北方,正一丝不苟地倒映着每一片余晖。

  Shu随意撩开湿透的发丝,稍长的后发被他抬手挽起低马尾。顶着烈日步行回到民宿,身上水汽蒸腾的凉意抵了大半夏天的炙热。

  到达爱丁堡的第一天,顺……Shu低头看看湿透的上衣……勉强算顺利吧。

  

  

  17:28 

  Petra🐧:干啥呢

  Petra🐧:[探头].jpg

  

  Shuuu:刚和人打完水仗,现在往民宿走

  

  Petra🐧:?

  Petra🐧:为啥会在旅行第一天打水仗

  

  Shuuu:loll

  Shuuu:走在路上突然被打水仗的人拽过去挡了水

  Shuuu:我顺势而为


  Petra🐧:[心情复杂].jpg

  

  后来在姐姐的威逼利诱下,Shu万般不愿地设了第二天早上7:30的闹钟:“说好了只录两个视频啊。真是的…想看爱丁堡街景的话你自己来不就行了。”

  “弟弟,成年人的世界是没有说走就走的旅行的。”Petra语气中带着社畜的幽怨:“要拍得好看一点哦。”

  

  Day2

  

  第二天的清晨是个吵闹的清晨——木窗上挂的风铃被夏风吹出清脆的叮咚声,鸟雀飞过天空的扑朔与鸣叫,连本该沉寂的水青冈木的枝叶也在晨曦下窸窣。

  然而当苹果默认闹钟响起的一瞬间,再怎么纷扰的一切都显得安静多了。Shu堪称暴躁地按掉闹钟,翻了个身继续睡。2分钟后,熟悉的一切再度发生。

  ——有人相爱,有人夜里看海,有人闹钟设了十多个根本起不来。

  

  Shu缓缓接起Petra打来的第五个电话,声音沙哑:“Morning……”

  电话那头的Petra恨铁不成钢:“你别告诉我你刚起,昨天又玩游戏到几点?”

  Shu把手机放在桌上去穿衣服,声音闷闷地传进话筒:“只熬到了三点半而没有通宵是我能给你最大的尊重。”夏季的衣服穿起来很快,等他慢悠悠踩上鞋子,也刚过去10分钟。Petra唠叨着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你有时间观念吗再不出门就真的要人挤人了,云云。Shu拉着长音逐句回复:好——知道了——已出门——

  

  他暂住的民宿距海不远,离市中心不近,建筑大半还留有着中世纪建筑风格,而一望无际的青空则洗去了大半哥特式的冗重感。Shu对这一切都兴致缺缺,出门也仅仅因为Petra想看看国外建筑的请求。然而他秉持着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的理念,溜溜达达也算到了几个古典建筑前。

  眼前沉甸甸的砖瓦建筑令人不免想到古老的童话。Shu找好角度,举起手机,视频很完美,他准备按下结束键——

  “hey mate!又见面了!”

  男人高昂的嗓音在耳边响起。Shu微微偏头,熟悉的浅金撞进视野,录着视频的手被他吓得一抖,视频糊了一半。Shu太阳穴突突跳,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慈悲为怀:“怎么又是你?”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录视频……”男人比他稍高,如今微微垂眸,有些委屈的神色让Shu心下一软。然而让步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男人爽朗道:“作为赔礼,就由我带你参观爱丁堡的建筑吧。”

  “…其实我也不是很……”感兴趣。

  最后三个字,顶着对方期待的目光,Shu没能说出口。他勉强点了点头当作应答,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跟着个陌生人走向爱丁堡的大街小巷。陌生人自称Luca,澳大利亚人;聊了没几句,Shu声称自己从没听过这么标准的澳大利亚口音。

  两人走走停停,Luca端着杯冰淇淋,仰望着建筑物,讲述着它们的历史、文化、特性。讲到建筑学的Luca像是换了一个人,从头到脚都写着“很靠谱”三个大字。他看着高耸入云的塔尖,而他看着他。Shu这才知道他原来是个建筑师,来爱丁堡寻找建筑灵感。

  “Shu呢?在做什么工作?”

  Shu觉得这小子有点不敏锐:“天文学大二在读。”

  “啊!”对方露出有点惊讶的神色:“看你挺成熟的样子,没想到还很年轻。”

  Shu心里偷偷疑问:这位真的工作了吗?不是出来骗人的高中生?只有随机抽取路人挡水的人才会觉得另一个打水仗的人成熟吧;面上仍然骄矜点了点头以示褒奖:“有眼光,谢谢。”

  

  再注意到时间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两人都有些意外,想来是Luca在街边买的一堆小吃起了作用,过了饭点也没太多饥饿感。爱丁堡虽说气温不高,但夏天长时间待在户外还是有点超出Shu的极限。他挥手与Luca分别,哼着歌向民宿走。偶尔出来走走也还不错,他想。

  拿起手机,刚才发送的视频已经加载完成,不一会收到了Petra的回复。

  

  14:21

  Shuuu:[视频]

  Shuuu:[视频]

  Shuuu:[图片]

  Shuuu:[视频]

  

  Petra🐧:[撒花].jpg

  Petra🐧:3q

  Petra🐧:刚想起来给我发吗

  

  Shuuu:我在外面待了十年

  Shuuu:现在刚看手机

  

  Petra🐧:okay

  Petra🐧:金发男是谁??

  

  Shu点开视频查看,果然在结尾的几秒处照到反光的玻璃。举着手机的他,与旁边默默吃着冰淇淋的Luca,算不上清晰的倒影,倒更像是湖面的涟漪。

  不知怎么地,他点了收藏。

  


  Day3

  

  世界上不会再有更巧合的事情了,推开门看见熟悉金毛的Shu想。怎么他也住这个民宿啊,自己不会被跟踪了吧…真够变态。

  快速得出了错误结论的Shu目光变得狐疑。

  “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大概不是好事。”Luca诚恳道:“竟然住同一个民宿,真是有缘。今天晚上的篝火大会你去不去?”

  “啊,我应该不去…”Shu语气委婉。

  “去吧!”

  “不去。”

  “……”

  Luca发动[一技能·恳求的凝视]

  技能效果:50%的概率使人同意自己的请求。

  注:当使用对象有黄色挑染和紫色眼睛时概率上升至100%

  “……行吧。”

  

  仲夏夜星斗满天,前往沙滩的路上开了夜市。小摊多是缀着星星灯,连在一起便是银河落千山。

  远远地看着,篝火大会已经开始。对这类社交活动没有兴趣,Shu趿拉着拖鞋走得不急不缓,双手插兜吹着晚风。炽热的火堆被木柴架在人群中间,四周的空气变得混乱。众人大约是在轮流表演节目,而Shu一眼看见了那个突出的金毛,他蔫蔫地坐在一边,身边是个空位,看上去不如平时快乐。

  “来了。”Shu走到他身后,微微俯身在他耳边。

  对方大约在走神,听见Shu的声音便是一抖,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听着这人有点委屈的声音,Shu心说怎么有种欺负完小孩的于心不忍?他自然地坐到Luca提前预留的位置,又忍不住想,自己其实不该晚到的。

  不知道是主办方太细心或是其他什么原因,自己坐的那片沙滩被铺上纱巾,沙子没有一颗往他衣角沾。他扫视全场,哦,只有自己这有纱巾。再往旁边看看,哦,Luca也有。那就不言而喻了,他指指纱巾,侧头说了句谢谢,然后满意地看见对方终于又恢复笑脸。

  

  没等聊天进行到第二个回合,游戏的指认忽然到了Luca这边。他大约早有准备,很快站起身,又弯腰问人借来了一把吉他。

  “Valder Fields.”

  Luca抱着吉他坐在人群中,离Shu很近的位置。金属拨片第三次划过1弦,火光忽明忽暗映射他在侧脸。

    『lying in the sun after I had tried

           lying in the sun by the side』 

  

  命运并非忽然撞上的,过往的一切都成为组成命运的闪着光的碎片,带着无数引力将一个天体指向终点。例如这个瞬间Shu望着他身影,脑海里浮现的是三个月前观测的一颗流星。

  

  金发的歌手把氛围做得不错,场面到了该热闹的时候,于是众人一起唱着歌。而Shu躲在人群中,生涩地唱起民谣里的他的故国。不知什么时候,Luca早就结束表演,可人群仍然热络。方才在人群簇拥下的歌手,如今悄悄挤进角落,牵起Shu的手腕:“该逃跑了。”他说。

  漫长的月色下,两人就这样一路跑回了民宿。Shu拽着Luca的手没松,长期缺乏锻炼的身体正喘着粗气,声带却在叛逆地大笑,像是自由的肺腔在咳出太多压抑的废气。两人相视,Luca也忽然笑得弯腰。至于在笑什么,似乎没有知道的必要。

  

  有时候,Shu会想到,人就像一条奔流的河,溅起的水滴在一遍又一遍雕琢水下的鹅卵石。澄澈的水底的石头,是由过往的经历组成的舟,而太晚相遇的人不能登上过去的船。

  

  但那个夜晚,Shu歪在Luca房间的藤椅,闭着眼睛听他讲自己在澳大利亚的童年。从母亲温和的怀抱讲到毕业舞会上的一声晚钟,而Valder Fields的呢喃在母亲的故事里复现。

  所以。

  人就像一条奔流的河,太晚相遇的人不能登上过去的船。可Shu拿到了河水推进他怀里的船票,一遍遍回溯着对方奔涌的半生,抚拾过第一千块漂亮的石头,多了个愿望——踏上一艘船。


  Day4

  

  07:14

  Petra🐧:今天的计划是啥

  

  Shuuu:和朋友划船

  Shuuu:XD

  

  或许有什么玄学作祟,和Luca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让人精力充沛,是Shu人生中的新鲜体验。因此他答应了对方一起划船的邀请,第一次兴致勃勃地准备一场外出。水杯得带,相机得带,防晒得带,万一突然想钓鱼了呢……待会去买个钓鱼竿吧。

  出发前,Luca震撼地盯着Shu身后的“万贯家财”。语气尽量和缓:“其实用不到这么多东西吧?不如拿出去一点呢?”

  Shu诚恳:“不信。”

  这个真的得信。半小时后拖着大包小包面无表情徒步的某人心想。

  

  Prince St. Park,靛青色石雕建造在喷泉正中,被水滴沾染过的地方都留下一串光点。两人绕过朝着远方眺望的古希腊雕塑,乘上一艘木船。

  桦木制成的船桨惊扰了波光粼粼的湖水,荡开一圈圈水纹,两人的倒影变得模糊不清。Shu转过身,悄悄拍下一张湖面。Luca问他,为什么不讲讲他的故事呢?Shu笑着说你不会想听的。Luca只当他不想说,于是也就作罢。

  二人撑着小舟,划过落满蓝花楹的湖面,像是踏过鲜花铺就的紫色地毯。花园里传来竖琴声,抬头看去,是个怡然自得的孩子。

  “弹得真好。”Luca冲岸边喊。

  小孩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张嘴像是说了什么,看口型大概是“谢谢”。

  忽然,Luca的余光里闪进熟悉的身影:“小心!”他一把扯过Shu后腰的衬衫,布料绷紧,阻止了Shu的下坠。二人心有余悸,Luca说你这是在干啥,Shu说我就想捞朵花我也没想到…

  Luca发自内心地不解:“为什么不喊救命呢?”

  Shu没说话。

  已经日头西斜,这一天俩人从动漫游戏聊起,目前已经聊到拌酱怎么做好吃。Luca发出无数次感叹:“怎么没有提前遇见你呢?”他这么说。

  “现在遇见也来得及啊,我们都还很年轻。”

  这次是Luca没说话。

  看看时间,到了要返程的时候。在湖上漂了一上午,终于踏上坚实陆地的时候,两人都发出一句喟叹。Shu的大包小包被Luca分走一半,Shu也乐得轻松,看着他走在前面,背着自己的双肩背包,额角的薄汗在阳光下发亮。Shu有种恍惚感,一切都不像现实,他从未这样感激自己活着。

  千万般思绪都被一声呵斥拽回现实,抬眼看,是Luca走上前:“干什么呢!”

  只需一眼Shu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太熟悉了……几个大孩子高高在上地站着,中间跪坐在地上浑身灰扑扑的,是那个弹奏竖琴的孩子。

  竖琴不知在什么地方,Shu顾不上祝它仍然完好,只觉得心脏一揪一揪地痛,不得不弯腰挤压着自己的身体。他又想起自己的高中时代,一个人最小能缩小到什么程度?蜷缩起来可以不被人发现吗?该怎样才能逃出放学后的卫生间?

  再注意到Shu的时候,Luca刚赶走吊儿郎当的施暴者。扶起颤抖的小孩,转头就瞥见显然状态并不对劲的Shu。Shu紧闭着双眼蹲在一旁的墙边,几乎歪倒在地上,嘴里喃喃着对不起我会弥补的之类的话。他急忙走上去按住人肩膀,声带发颤,是自己也没意识到的焦急:“Shu,hey,没事了,没事的,现在很安全。”

  

  回家的路上,一路无言。无数想要说的话在Luca的胃里翻腾,可最后他也只是张了张嘴。无力感顺着神经的脉络在骨骼里蔓延,将他伪造出虚假的充实。Shu比他吵闹,最初是震颤时牙齿的碰撞声,后来就开始絮絮叨叨,可没一个字与几分钟前的经历有关。再多想说的话也架不住对方只是回复着几个单字,Shu选择闭嘴,心里涌现自嘲式的悲凉。那片悲凉的背后,是他竭尽全力却无法掩盖的肮脏的童年。

  分别的最后一句话,Shu垂眸:“谢谢你,救了他。”还没等对方张嘴说些什么,他率先进了自己的房间。

  大约五分钟后,“我想和你聊聊。”被门板阻隔后的声音发闷,却仍然可以被Shu清晰地辨认。他没回答,他很累了。

  于是闭眼躺在床上,Shu做了个熟悉的梦。自己再一次回到了高中肮脏的卫生间,他蜷缩在洗手台旁边的地上,身上是无数伸来的拳。声带像被人掐住,无法求饶,他更无意求救。Luca问他,为什么不求救呢?是因为在Shu的人生里,那是被定义为无用的吧。

  黑暗的卫生间充斥着拳击打在肉上的沉闷声与众人发泄般的谩骂,直到门被踹开的声音响起,梦境发生了转圜。进来的人一头金发,像极了初夏的朝阳,明媚得令人想哭。这样想着,Shu就落下一滴泪。

  男人带着薄茧的指尖怜惜地蹭过他脸颊,“别哭。”他说。

  接下来,Shu一瞬不眨地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要好好的记住,记住Luca一个人一个人地打,又毫不犹豫地抱着地上那个浑身肮脏的少年。别抱他,脏。Shu想。可他像是无法改变故事发展,身上也涌现被人环抱的暖意,真像是夏日的阳光一般,炽热的无所顾忌的,第一次照在他身上。

  

  睁开眼睛,房间里十分空荡,风吹起木窗边的白色半纱帘。门正大敞,外面是尴尬地扶着门的Luca。

  “……”两相无言。

  “……你有什么企图?”太阳穴突突跳的Shu发问。

  “刚才听你一直不说话,怕你有危险。”

  Shu一噎,合着自己现实也被踹了门。他又想问对方有没有抱着自己擦眼泪,却也不敢,点了点头拨打房东电话。

  “门掉了,能来修一下吗?”

  “?”

  

  

  掉了门的当晚,Shu辗转反侧硬是忘不了下午做的梦。

  即便是单细胞生物也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因为害怕靠近太阳后的灼伤,他要只做一朵向日葵。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遥远的1.5亿千里,也就够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终于睡着,又做了个Luca的梦。

  

  

  Day5

  bgm:why didn't you call-Saint Harison

  

  右脚踏进酒馆,Shu默默把自己的“纯洁度测试指数”调整为92分。

  云边乘着日落晚霞,驻唱歌手哼唱着浪漫的蓝调。初次进酒馆的人总不免有些拘束,Shu坐在吧台边,点了一杯圣雷米边车。

  “你又不喝酒,来这干什么?”

  昨晚梦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Shu头也不回:“谁说我不喝?”

  “你昨天自己说的。”Luca倚在他旁边的高脚凳,侧过头和他说话,声音掩盖在驻唱歌手的歌声中,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我说你是不是真的变态?”Shu笑:“哪能去哪都偶遇啊。”

  他没料到Luca坦然承认:“今天的确是跟着你来的。”

  “wow,你。”Shu挑眉。

  圣雷米被对方拿走喝了一口:“我很担心你。”Luca坦然。

  提起这事Shu就会变得沉默,他把酒杯拿回自己身前,低头抿了口酒。Luca招手要来一杯威士忌,也沉默着。耐心等待十五分钟后,他等来自己预料中的结果——“喂,你,你看着我……”Shu转过来捧住他的脸,变得口齿不清:“你……”

  “嗯。”Luca顺从道:“我看着你。”

  

  于是接下来的事情变得无法掌控,Shu只记得自己盯着他看,然后是Luca凑过来吻。两个没有经验的笨蛋原来也能亲得很舒服,他迷迷糊糊地想。后来自己身上一轻,再睁眼就莫名其妙到了民宿的床上。

  躺在床上的一瞬间,他知道自己在Luca房间里,四周被他的气味包围,是温和的木质香。Shu一下酒醒了大半,还想装醉,但脸已经红了。他看着自己身上撑着的金色脑袋,支支吾吾半天说出来一句:“…我不是同性恋。”

  对方一愣,然后就笑了,笑得床都在抖:“我也不是。”

  所以……

  Shu等了又等,没等到第二句。于是先拒绝的人忍不了了,撑起身又烙下一个吻。

  “现在是了。”他含含糊糊道

  “还不是呢。”Luca循循善诱。

  Shu睁着眼睛有点迷茫,只有这时候Luca才觉出Shu像个学生。他心里涌现愧疚情绪,想说要不算了你睡觉吧,结果学生一扯自己领口,衣服就开了。

  ……

  凌晨,躺在床上,Luca极高的道德准则开始悔恨:我他妈怎么就和一个学生睡了。

  转头看看旁边的人,脖子上的痕迹蔓延到被子里,又不悔恨了,所以低头亲一口。

  弹性的道德准则。


  

  Shu像是快要睡着了,但嘴里又在嘟囔着。Luca凑上去听,他是在说自己的高中。

  “我说过你不会想听的,因为不是很好的事。”

  “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

  “好吗?”

  Shu点点头。

  “我高中经常在厕所被打,后来得了抑郁症,大二病情加重,现在来爱丁堡散心,over。”Shu的讲述不能更简洁,房间陷入长久的寂静。

  Shu探身去看旁边人的脸:“睡着了?”

  他觉得不对劲,伸手一模,摸到一手泪水。

  Shu心疼地笑,贴过去蹭蹭,说干嘛哭呀,我现在又不会被打了。

  “为什么,我没早点,遇见你。”他不住地哽咽,于是Shu也落下一滴泪。黑暗的空间里,他们是两只拥抱着的颤抖的小动物。

  

  

  Day6

  

  03:32

  Shuuu:待会去看日出[日出]

  

  Petra在睡觉,Shu也没希望她回自己消息。

  他们决定得很冲动,发生关系后的凌晨人容易变得亢奋。

  两人又牵手一路跑到海边,Shu恍惚地想起第三天的篝火晚会——他们与人群和火光背道而驰,向着全世界的反方向逃跑。他意识到和Luca在一起的每一秒钟都是自由的,前所未有的自由,像载着玫瑰的摩托车驶过空阔的环海公路。

  凌晨的沙滩上没有人,光极淡,只有海面反射的月色让他们看清彼此的影子。Luca很突然地蹦出一句,你有没有试过裸泳?

  没有。

  我也没有。

  那就在今天试试吧。 

  于是他们脱下衣服放在海岸,牵着手走进温和的海。Luca大笑着将水泼在他身上:“在海里打水仗我就比你厉害多了!”两人又回忆起初遇,笑作一团。太阳很快从地平线初生,将海染得橘红,天地之间变得朦胧,他们在海里相拥,垂眸,一个毫无杂念的吻。

  

  7:15

  Petra🐧:我现在越来越好奇你那个朋友是什么人了 居然能连续这么多天让你出门

  Petra🐧:早上看到你消息的时候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Petra🐧:你不会被盗号了吧我说

  Petra🐧:盗号的人只知道你去旅游不知道你的奇怪作息?lol

  

  9:01

  Petra🐧:感觉你到了爱丁堡就一直很开心 姐姐也很开心 喜欢你能永远健康快乐

  Petra🐧:[撒花].jpg

  

  从海边跑回民宿,两人都累得不行,强撑着洗了个澡就倒头大睡,一觉睡到下午五点。漫长的睡眠让Shu头脑发蒙。同手同脚地下了床,袖子卷上去,手腕内侧有块吻痕。

  Shu吓一跳,这什么玩意,再一看腿上也有。然后记忆差半拍到来,给小小年纪的Shu造成重创。

  Luca早就起床,坐在一旁勾画着建筑设计稿,一抬头看见的就是Shu抱头思考人生的画面。他没忍住扑哧笑了,看见对方听见他的声音就把头埋得更深。

  他们在房间里待了一天,夏风卷着花瓣吹进屋里,两人都恍若无觉。Shu专注地打游戏,Luca则翻看着建筑学的书,两相矛盾但又异常和谐。到了下午Shu又睡过去,Luca给他盖上被子,看着他的睡颜,Luca生出不该有的愿望:想一直陪在他身边。

  

  

  Day7

  

  Shu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Luca还在画着设计稿,他正要凑过去看,稿子就被匆匆收起。

  不让看就不看呗,我的游戏你也别看,我这人你也别看,停,不许看我脸,我身上任何地方你都不许看。

  Luca低低地笑了一声,转移话题:“你想不想去阁楼看看?”不等他回答就扯着人上了阁楼。木质地板,走起来嘎吱作响。他们躺在地板上,头顶的天窗被Luca敞开,露出一片正方形的夜空。

  “那是金牛座。”Shu指着遥远的一片天,“正好是我的星座。”

  Luca点点头说记住了,又握着他的手指向自己:“这是金毛,正好是你的……”

  话没说完,自己就红了耳朵,自暴自弃地躺着不说话了。

  “嗯,我也记住了。”Shu笑着点头。

  

  夜里静谧极了,有断断续续的蝉的叫声,却也离得很远,比起鸣叫更像是几声叹息。Shu声音放得很轻,讲起天文学的概念:“你听过黑矮星吗?”他问。

  Luca摇摇头,撑起身子专注地盯着他,像个好学的学生。

  “黑矮星是恒星的残骸,是恒星燃烧后的状态,几乎不会发出任何辐射。”Shu简单地介绍:“没人救得了黑矮星,因为没人能找到它。”

  

  

  姐姐定好的机票正是今天,说好的七天旅行将要结束。Shu最后看了一眼房间,拉上行李箱。

  对,他决定要走,即便姐姐一定会同意他多留,但他决定要走——他是前途光明的建筑师,自己是将要陨落的黑矮星。

  要毫无留恋地走,所以不去和他说再见。

  Shu找了个借口支开Luca,坐进开往机场的车。转过头看向后车窗,小镇在远去,民宿所在的小楼已经变得模糊不清,而记忆不是。坐上飞机靠窗的座位,爱丁堡在远去,七天的疯狂的爱被埋葬在身下的土地。他最后一次说,我爱你,再见。

  

  转机、取行李、打车,紧凑的归途让他没有时间思考,于是直到回到熟悉的房间,Shu才终于意识到他们没有联系方式,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姓氏。

  这样想着他就笑出声来,多荒谬的爱。

  

  

-

  

  四季轮回,离开爱丁堡的时间仿佛被开了倍速,眨眼间又过去三个夏天。

  某天吃早饭的时候,Shu向姐姐提起三年前。一边说一边笑:“我只知道他是澳大利亚人,叫Luca,是建筑师,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Google一下建筑师Luca?如果有名的话没准能搜到。”

  Shu愣了一秒,然后打着哈哈换了话题。

  胆怯令他把爱丁堡的一切都安置在心中的博物馆,他从不敢踏足一步。那天回到房间,他点开Google,搜索框的光标闪烁,让他想起那晚的星星,又或是篝火的光焰。一切都在推着他前进,就像那些吸引着人的命运的碎片。

  他凝视着电脑屏幕直到中午,窗帘被拉得严密,房间内唯有电脑屏幕散发的幽光。终于,他打下13个字母,architect Luca。

  按下搜索键的一秒钟,Shu闭了眼,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或许是那人结婚的照片。

  很快,搜索出了结果,他第一眼看见未婚,莫名松了口气。接下来金发男子的照片在屏幕上显得刺眼,而他意识到自己没有一刻忘记他的脸。Luca Kaneshiro,真好的名字。澳大利亚建筑设计师Luca Kaneshiro。向下滑动着Luca的一切相关信息,毕业高中、毕业大学、建筑风格……字是冰冷的,可他分明在字里行间又一次瞥见他的太阳。

  直到。

  讣告:著名建筑设计师Luca Kaneshiro先生于202x年10月13日在爱丁堡因疾病去世,享年28岁。

  

  

-

  

  那瞬间Shu把一切都想明白了,Luca死在他走后的三个月,死于一场绝症。他的大脑像将要崩溃的一片宇宙,似乎在流泪,那是从空洞的心里流出的血水。

  Luca,他想,Luca。他不是太阳,他是拼尽全力燃烧着的流星。

  他想起Luca说为什么没有早点见面,他想起Luca落在他额头的虔诚的吻。记忆在一瞬间爆发,他想起太多东西,想起落在身上温和的水、高耸的塔尖、炽热的篝火、荡漾的湖、云白色酒液、橘子海、木阁楼,与他的吻;他想起那人一头金色耀眼的发,想起他薄茧的指尖,宽厚的肩,略高的身材,他湿润的唇;他抚过他发顶,牵过他的指尖;那人肩膀替他背了包,微微踮脚去吻上的唇。

  待海水淌干,他脑海中只剩一件事:去爱丁堡看看。

  

  

-

  

  下了飞机,Shu乘车去了原先的小镇。他又觉得恍惚,三年前也是这样,怀抱着阴郁的灵魂去了那座小楼。

  小镇变化很大,古老的氛围被现代设施冲散大半,Shu想,这样也好,就让他们的故事与厚重的砖瓦一起堆叠在海的对岸。

  “哎呀,您一看就是来旅游的吧?我们这有个著名博物馆……”

  “不用了,谢谢。”Shu勉强笑笑,偏头却看到熟悉的小楼冲进视野。他微微一愣,这座小楼与周围的环境显而易见地不符,突兀地立在高楼之中。Shu缓慢地靠近那里,步伐沉重。小楼似乎不再作为民宿开放,楼门禁闭,外表看起来却并不荒废。不知怎么地,他过去敲了敲门,等熟悉的房东走出来时,他喉头发紧:“我想……”

  没等他说完话,房东似是愣了一下就急忙道:“Shu?你终于来了。”

  “Kaneshiro先生用三十倍价格买下了这座楼,说什么……反正要死了钱留着也没什么用。还交代我一定要保持原样,等您回来。”

  

  谢过房东,Shu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上了楼。推开Luca曾居住的房间,熟悉的木质香令他终于无法压抑感情。他缩在床上嚎啕大哭,泪水沾湿枕巾,他又想起他为自己而流的泪,而那时自己在他身旁。

  房东识趣地去了楼下,等他哑着嗓子说没事了才又拿着东西上来,他拿了一叠纸,Shu认出那是Luca不愿给他看见的设计稿。

  房东把纸放在他手上:“去天文博物馆看看吧。”他说。

  

  Shu没敢看那叠纸,他似乎暂时不能看见他的一笔一画。于是他就坐车去了天文博物馆,不禁苦笑,兜兜转转还是来了这个“著名博物馆”啊。

  博物馆呈船形,上半部分为木质结构,下半部分以玻璃为主要建材,整体与湖中小舟十分相似。走进前厅,措不及防地,Shu看见一个流星模样的石雕。铭牌上刻着一行字:“坠落前还可以最后一次划过天际,点亮另一颗星星。”

  

-

  

  福至心灵,Shu展开那叠设计图。说是设计图,或许更像藏宝图,Shu忍不住笑,脑海里浮现Luca绞尽脑汁想藏东西地点的场景,这么幼稚,怪不得会觉得自己成熟。

  图上标注了博物馆的几个方位,他一一去找。

  第一处在地下一层的一个展柜下,找工作人员说明情况,对方似乎早就了解,很快把钥匙给了他。打开柜子,里面放着一把塑料水枪。

  Shu鼻子一酸,但告诉自己已经哭得够多了。他没有去拿水枪,起身去往下一个地方。

  第二处在地下一层楼梯间的墙壁里,开了个小小的洞。里面赫然是他们所住的小楼的微缩模型,连窗户都能打开,里面的陈列一清二楚。

  第三处在一层,正是流星雕塑的底座,他跪在地上打开锁,路人只把他当维修工而无人在意。里面是一个五线谱,他试着哼唱,是Valder Fields的旋律。

  第四处在二楼的餐厅,服务员爽快地从柜台里取出一个盒子交给他,并告诉他要到下一处再打开。Shu攥紧盒子,棱角将他的手硌得发疼,他却越握越紧,似乎在靠这个去感知Luca患病时万分之一的痛。

  第五处与第六处都在三楼一个上锁的展厅,这件物品似乎格外大,占了一个展厅的规格。他心脏在沉重地跳,推开大门,里面的感应灯亮起却并不刺眼,星星点点的碎光将纯黑的空间装点成一片星空。而正中央是落满蓝花楹的下沉水潭,水潭里漂着一艘小舟。他走到水潭边,颤颤巍巍地坐上小舟,房间里响起音乐,是酒馆的蓝调。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钻戒。

  

  音乐就在此刻戛然而止,明明说好不再哭了的Shu,在此刻泣不成声。接下来响起的是Luca的录音,他说,“你要永远幸福,不知名的,我爱的人。”

  

  藏宝图上还有一处空缺,他来到四楼的天台,找遍四周也没有找到最后的东西。工作人员来提醒他将要闭馆,Shu冲他笑,说,好,你再让我找十分钟。

  十分钟很快过去,Shu跪在地上大汗淋漓,心里是怎么找都找不到的最后一样东西。那个瞬间他发誓,要找,今天找不到就明天找,明天找不到就后天找,再找一年,十年,二十年,总能找到的吧。

  然而就在闭馆音乐响起的那一秒,太阳落山了。

  工作人员依照Luca的要求,将Shu到来当天的闭馆音乐更换为Luca唱的Valder Fields。晚霞照在Shu的身上,耳边是他的哼唱。最后一句,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后的礼物。

  

  那天凌晨,他想,要为他跳海。

  

  

-

  

  Shu最终回国继续读了大学,似乎把一切都留在爱丁堡,什么都没有改变。心理医生为他开了痊愈证明,他顺利毕业,成为一名天文学家。

  二十年后,他观测到一枚超新星,获得了前两个字母取名权。于是世界上多了一枚超新星,命名为LK 204Xac。

  LK是个秘密,是他送给他的,来自宇宙的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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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节选自著名天文学家Shu Yamino的自传《爱丁堡观星手记》。文章最后一句——仅以此文,记录我的一场溃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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